正是怡然自得丶茶饭添香的光景,谁知这添丁的喜气还没落地,先飘来一阵风声。
那位刘庄主,终于还是回庄了。
风,是姜曦带回来的。
说那刘子安今儿又拎了几头妖兽的筋骨血肉,送去今古帮里分了,叫弟子们拿去炖汤补气。
姜义听罢,手指微顿,心头也跟着沉了一下。
这事儿,总归躲不过。
早晚要来,迟不如早,总得有个了结。
小儿还在陇山未归,他便先一步带了闺女,拎着一篓灵瓜灵果,往刘家庄子走了趟。
庄子前院草木修整得极好,树篱掐得齐齐整整,连犬吠声听着都透着几分悠然。
刘庄主久走山林,脚底还沾着晨露气,然则神情沉稳,面色温和,身上不见疲惫,眉眼间倒添了几分隐隐的定力。
两个小的提着瓜果,嘻嘻哈哈,自个儿往后院跑了。
姜义则跟着庄主进了厅,落座饮茶。
两人先拣些轻巧话头寒暄,说起近来山中所见。
只说那三妖踪迹难寻,搜了几趟林子,也未曾摸出实数,只能多打杀些小妖,尽量压制些势头。
来来回回兜了几圈子,姜义才似不经意般,笑着拈了拈茶盏,道:
「前阵子村里娃娃们学坐功,倒也清净不少。那《坐忘论》,当真是门好法子。神定气静了,连书都念得顺些。」
这一句说得温温吞吞,倒像是闲谈,可句尾略顿,紧接着又似不经意地补了一句:
「不过也听人说过,祖上传下的法子,多有门规。若是不小心传了外人,轻则追责,重则……不死不休。也不知刘兄你们庄子,向来是个什麽章程?」
话是问得松松软软,语气却收得紧,眉眼里藏着几分打点。
倘若刘庄主真来一句「门规如山丶功法外泄必清理门户」。
那这事儿便只能烂在肚子里丶封在家门外,连口风都不能带出去半缕。
刘庄主听罢,倒没露出半点异色,反而轻轻一笑,笑意里含了三分随和丶七分老成:
「姜兄此言说笑了。我刘家虽算不得什麽修门大宗,但祖上有训:『随缘度人,积善为本』。」
「总不至为了几篇法诀,坏了自家阴德。」
姜义听着,心下终是松了半口气,面上却还不显分毫。
沉吟一瞬,便唤了姜曦过来。
也不绕弯,只把她如何从刘子安那儿学了「意定法」,又擅自转授给姜亮的事,从头到尾,细细说了一遍。
原想着这一通交代,刘庄主就算再豁达,脸色里也该有点波澜,起码得皱皱眉丶抿抿唇。
哪知人家听得极稳,面上连纹路都没动一下,仿佛早猜着这事会落到头上。
只是微微侧过头,唤了自家儿子过来,声音不高,却拢得极紧:
「我与你说过多少回,那『意定法』,不可外传。」
语气沉着,字句间不见怒意,却带了点板正家风的味道,分寸拿捏得极稳。
刘子安倒也不怯,站得挺直,眼神清明,回得坦然:
「爹是说不可外传……可曦姐姐又不是外人。」
说话不紧不慢,落音时还转过头,朝姜曦望了一眼,那神情倒有点顺理成章的从容。
刘庄主听了,沉默片刻,忽而轻轻笑出声来。
那笑不大,却从鼻腔里漾开,像春夜酒后老树下一声低叹,带了点拿他没法的意味。
随即回头看向姜义,手一摊,道:
「你瞧,姜兄,这便是儿大不中留啊。」